8月19日至30日,我有幸参加了由中国文联、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吉林省文联共同主办的第六届全国文艺评论骨干专题研讨班(以下简称“骨六吉”)。在这十余天的时间里,每天除了脑力激荡,收获学术、思想,特别是美术、音乐、舞蹈、戏剧等以往较少关注的其他艺术门类的新知、新见,更借由研讨班精心安排的各类参访、现场教学、交流活动,对研讨班举办地——吉林省辽源市——有了许多感性的、切身的了解和体会。给我的直观印象是,辽源这座城市,确有其特殊的地理环境、历史文化传统、风土人情,但同时也和我曾经走访、调研过的白银、包头、安阳、洛阳、衡阳等许多地级市、老工业城市一样,面临着某些共通的、结构性的难题。而对这些问题的感受和理解,在辽源这次学习过程中,也变得愈加清晰、明朗起来,因此不揣谫陋,就其文艺、文化事业及经济社会发展提出下述若干建议。
城市生活经验值得深入总结并予以提升创新
无论是翻阅当地出版的《关东文学》《辽源作品年选》,还是参访东丰县中国农民画展览馆、皇家鹿苑,或是到东辽县刘老根大舞台观看“二人转”演出,抑或是参观辽源博物馆等地时,我都注意到一点,那就是:这些文学作品,大多仍在书写乡愁、乡土记忆、乡土生活等主题,记录城市生活经验还显得不够鲜活。这些流动或固定的艺术形式、遗产,大多也都是农村、农业生活经验的累积,不完全是近现代、当代中国城市生活经验的提炼。我们到许多地方去,看到的地方文物、文化、文艺,大多也都带着一种浓郁的乡土气质,凝聚着创作者浓厚的乡土情怀。尽管数千年中国文学史的主调乃为乡土文学,中国文化史、文明史的主流亦属乡土文化、文明之高度结晶,但在今天,我们必须考虑的问题是,在高速的时代行进中,能够有别开生面的创造。
相关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底,我国城市建成区面积达到6.4万平方公里,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到66.16%,超过9.3亿人生活在城镇。换句话说,在我国14亿人口中,已有66%以上的人口生活在中小城市乃至特大城市。古人云,“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面对这样的新现实、新形势,我们的文学、艺术工作者,应该注意充分反映、记录、保存城市生活经验,在关注、书写、保存乡土生活经验的同时,将城市生活经验进行总结提炼。
近代以来中国文学最惹人注目的方面,乃为城市文学的兴起。从清末民初的文人雅士对上海的书写,到上世纪30年代上海现代主义、北平现代主义的发端,再到新文学家因将思想和文学的笔触深入中西部内陆地区而形成的城镇书写,直至新世纪以来城市文学的逐渐复苏,真可谓是胜义迭出、洋洋大观。各种形式、层次的中国城市文学,既记录了国人的城市生活经验,也形塑了我们对城市的理解和想象,让看得见的城市和“看不见的城市”一同现身、显影,共同构筑了百余年来中国的城市记忆和对城市的“乡愁”。凡此种种,同样值得我们珍惜、保护、记录,乃至发而为文,歌之咏之,舞之蹈之。但是,无论是城市文学、艺术的创作,还是城市文化生态的丰富,城市文化遗产(如老街道、社区、建筑、物件等)的保护,都离不开一个基本认识、一个前置观念,即对城市生活经验的正视、重视。现代化的关键在于人的现代化,而人的现代化的关键,在于观念的现代化。
工业文化遗产保护利用应当进入“快车道”
历史上的辽源,拥有丰富的煤炭等矿产资源和较为丰富的自然资源,也形成了自己鲜明的发展特色和定位。但和许多老工业城市一样,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至今,由于矿产资源枯竭、产业转型升级、人口红利减少等复杂原因,当地重工业的发展已逐渐进入一个相对缓慢的时期,转而形成了轻工业(如袜业)、清洁能源产业(如风电、光伏发电)等新的发展方向。研讨班期间我们参访的全国最大的棉袜产业基地——辽源袜业产业园、袜厂生产车间、袜业博物馆等,都向我们生动讲述了一个属于新时代辽源的新故事。同时我们也看到,当地原先葆有优势的重工业,特别是煤炭产业中未被完全整合、遗留的部分工业文化遗产,包括矿坑、厂房、车间、作坊、矿区等生产储运设施,矿山和处理精炼遗址,与之相关的管理和科研场所,其他生活服务设施及构筑物和机器设备、生产工具、办公用具、产品、档案等物质文化遗产,以及生产工艺、规章制度、企业文化、工业精神等非物质文化遗产,都自有其相当重要的价值,也是可开发利用的历史财富,需要我们加以保护、开发利用,不能任其自然流散、流失。
早在2006年5月,国家文物局就下发了《关于加强工业遗产保护的通知》,指出“工业遗产保护是我国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中具有重要性和紧迫性的新课题”。2023年3月,工业和信息化部又修订印发了《国家工业遗产管理办法》,鼓励和支持大运河、黄河、长江沿线城市和革命老区、老工业城市通过国家文化公园、工业遗址公园、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建设和老工业城市搬迁改造,系统性参与国家工业遗产保护利用。如果说这些都还是国家层面、制度设计层面的一些措施,是对被认定为“国家工业遗产”的保护利用政策,那么,对于那些无法被认定为“国家工业遗产”的,又该如何进行保护利用呢?
其实,在上海、北京、武汉等地,已形成了一定的工业遗产保护、利用、活化经验和成果。如将废弃工矿企业、厂房,转而辟为工业展览馆、美术馆、当代艺术馆、公园、文化创意产业园等,供各类企事业单位和市民继续利用;将那些已被淘汰的生产线、机器设备,视为历史的、无声的见证者,并将其确立为全民了解现代中国早期艰难走过的实业救国之路及其相继取得的各项工业成就的一个个窗口,使之继续发挥一定的社会教育、美育效能;包括在此过程中,如何引资融资、活化利用、维持日常运作等,也都已经探索出了一定的、较为成熟的发展模式,积累了不少成功案例,辽源如果能对此进行充分学习、借鉴,有关产业的发展应会进入“快车道”,也能进一步满足人民群众的高品质生活需求。
文化数字化还有更大的想象空间
在研讨班组织我们参观辽源市博物馆的时候,我看到其主展厅“河之源·城之根”城市发展史展厅的部分展陈中,的确也使用了一些数字技术(如投影技术、动画等),为观众提供了一定的沉浸式、立体式观展体验;也看到一些硬件设备(如压感LED屏幕等)在被投入使用后,中小学生在人机互动中,对地方风貌、景观、重要场所和空间形成了初步认知和记忆。此外,我还注意到该馆举行了一些在线展览(如“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日线上展览”等)。这些无一例外都表明数字技术已被初步应用于当地文艺、文博、文化生产实践中,文化数字化已取得一定成绩。在全国不少地市、县域的博物馆、文化馆,也出现了与之相类似的做法。
但从全国各地文艺、文博、文化事业目前的发展形势来看,特别是结合2022年5月发布的《关于推进实施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的意见》等相关文件、政策来看,我们的文化数字化工作,实际上还有不少想象空间。我们需要探索运用云展览、数字文博、虚拟演出、全息投影技术等新的技术手段,促进中华文明的传承创新;需要探索利用传感技术、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不断更新迭代的数字技术,促进数字技术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城市文化、地方文化融合;需要扩大利用互联网、新媒体、电商、直播、电竞等各种新业态的方式方法,进一步打造城市特色IP,提升城市知名度、美誉度和影响力;需要借助形形色色的数字方法、工具,特别是目前最为重要的数字技术——“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助推文艺、文化工作者创新文艺创作样式及其呈现、传播方式,丰富广大受众的艺术体验、文化消费体验,促进文旅产业融合发展和经济社会发展,形成文旅产业与文艺、文化事业良性互动、共同发展的格局。这些关系着国计民生的重大课题,既是创作者、研究者、政府部门、普通民众需要长期共同思考、探索、实践的方向,也是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落地,扎根地方、服务地方的旨归。
无独有偶,在研讨班行将结束的8月30日当天,《经济参考报》发表了一篇题为《一座东北小城的文旅兴城“密码”》的长篇报道。这篇报道的主角,正是这座位于吉林省中南部的东北小城——辽源。仔细拜读此文,不仅倍感亲切,因十余天的辽源之行,已经让我们对辽源、辽源人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而且其中提及的诸如城市四季文旅综合体——天陆山欢乐荟——等许多地方,也都留下了我们“骨六吉”学员难忘的身影。当然,更令人感到振奋的是,正如该文所指出的那样,辽源这座东北小城,“从新业态的培育到城市品牌的塑造,从文旅产业的人气再到全域发展的兴旺”,正在“因地制宜,努力探索着一条振兴发展的‘燎原’路径”。衷心期待我的上述建议,能为辽源这个我们心仪的第二故乡的高质量发展有所助益。
冯至诗云:“哪条路,哪道水,没有关联/哪阵风,哪片云,没有呼应/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此时此刻,研讨班虽已结束,我们也已告别辽源,但这段愉快而充实的行程,这座城市的方言土语、人情物理、地景街景、山山水水,都已化成了我们的生命,进入了我们的心灵深处。我相信,我们每一位“骨六吉”的学员,无论身在何处,具体承担何种工作,今后都将心系辽源,持续关注辽源,努力为辽源的发展壮大鼓与呼。当然,也不止辽源。中国之大,何止辽源?只有北上广深以外的、广大的中国腹地的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地级市,乃至许许多多的县域、镇域、村域,都实现了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才算是真正落到了实处,而这也正是我们从事文艺创作、评论、学术研究及其他方面工作,特别是重新发现中国、理解中国,形成新的中国叙事的内在的、绵延不绝的动力。
(作者系澳门金沙城中心数字人文研究中心副主任、第六届全国文艺评论骨干专题研讨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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